J'avoue je maudis
Tous ceux qui s'aiment
 
 

【秦路/关周】二十九

年二十九,他们凑了一桌饭局。

送给@古川政良 


1

 

路铭嘉开车接到陈蕊的时候已经是快晚上七点了。

 

女孩颇有些沉默地坐进副驾驶。路铭嘉一边帮她把包扔到后排座位,一边随口解释:“不好意思啊,临时去取了点材料,过来有点儿晚了。不过我估计啊,他们也刚点上,咱们过去应该刚刚好……”他反身回来扣好安全带,熟练地把车打着了,转头看了看坐在副驾驶发呆的女孩,“哟……今儿个我们陈蕊大小姐是怎么了,有人请吃饭还不开心呢?”

“……我没事儿。好好儿开你的车吧。”陈蕊扭头看着窗外没再搭理他。路铭嘉自讨了个没趣,叹了口气又摇摇头,专心地开车上路。

 

年二十九的傍晚,平时车水马龙的主街道上也显得格外空旷。

陈蕊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张灯结彩的行道树匀速地往后飞奔,一棵接着一棵。旁边有几辆车追上他们,车窗映上了红澄澄的灯火辉煌,也映出车窗里那些扬起的嘴角和期许的眼神。车载着人,飞速地走过了,走过他们身旁,留下的仍然是张灯结彩的行道树,一棵接着一棵,站在原地,目送他们远去。

 

新年里的行道树会孤独吗?

年年如此,在枝干压上沉甸甸的欢庆色彩,尽管树干的轴心添多一圈年轮,却还是被载着团圆二字的车轮抛在身后,只能与路灯上红艳艳的灯笼,在车笛消逝后的万籁俱寂里沉默着作伴。

好多年前,她也曾指着那灯笼说,“如果有灯笼那么大的一个糖葫芦,我们一整年的饭钱都不用愁。”

那声音撞在津港这高楼大厦间激起的回响还在回荡,那个应答她的人的音容笑貌却不知怎么的模糊不清了。

或许,他也已经变作一棵,正看着她远去的行道树了吧。

 

陈蕊回过神来,看见玻璃上模糊地映出路铭嘉的半张脸。她拉了拉收紧的安全带,熟悉的纹路压在指尖,这辆车的带子有时候收得太紧,压得她心口疼。陈蕊摩挲着带子,突然想起来什么,转头发出了上车后的第一个疑问:“秦驰呢?”

 

2

 

“对了,你去把陈蕊接过来吧。大过年的,一起吃顿饭。”

“啊?”路铭嘉刚把秦驰需要的档案记录放到支队长办公室的桌上,听到这句话颇为意外,“您不说,是跟周队关队还有海港那边儿一起吗......这,是不是有点儿不合适啊?“

”开我的车,“秦驰把进门时顺手放在桌上的车钥匙推到路铭嘉手边,”我一会儿直接过去。“

路铭嘉却还想跟秦驰争取一下留下的可能,“秦队,我们一......”

“快去,一会儿赶不上吃饭了。”秦驰拿一本档案翻开,眉头紧锁。等到路铭嘉泄了气一般拿上钥匙,他想了想,又对自己曾经的助理补了一句:”路上注意安全。“

 

3

 

陈蕊撇了撇嘴:“也就是看你开惯了才敢放心拿给你。哼,狗男男…”后面这半句她是对着车窗说的,放低了音量,路铭嘉刚在一个路口拉下手刹,转过头问她:“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秦驰也不怕你把他的车给蹭花了,还让你跑这么大老远来接我!”陈蕊回过头,几乎用吼的音量回答问话。路铭嘉被震得瑟缩了一下,皱起了眉头:“发那么大火干嘛,吃炸药啦?”

映在车前窗的红光变成了绿光,路铭嘉一边发动车子,一边给女孩解释:“秦队先回的队里处理些事情,所以让我先过来接你。你都坐过多少回我开的车了,还不相信你哥我的技术?”他从后视镜里看见陈蕊又将目光转向窗外,斟酌了一会儿,装作不在意地开口:“怎么了,今天不高兴啊?”

“没有,就是......”女孩还是看着窗外,有些出神,“今天我们那儿来了个小女孩儿,她......”

“她怎么了?”路铭嘉刚打算把耳朵支棱起来,陈蕊却没接过他的话头,“算了。说了你也不明白......”

“得,我这想当师爷都不给机会。”路铭嘉看了看后视镜里她的侧脸,微微叹了口气。

 

4

 

“不好意思啊,久等了久等了。”

 

路铭嘉拉着陈蕊赶到地方的时候,圆桌上的菜都快上齐了。

刚挂了手上电话的周巡首先站起身来,正在小声商量着什么的关宏峰和秦驰简单中断了对话,也接连着站起来。“关队,周队。秦队。”路铭嘉跟另一支队的领导简单握了手,又冲自己的老领导点了点头,这才介绍起自己身后的小姑娘来:“这是陈蕊,是.......”

“陈夕的妹妹。”秦驰接过话头,朝正藏在路铭嘉身后探头探脑的陈蕊招了招手,让她站到自己身边。“正好今天,一起吃个饭。”

对面的关宏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点笑意来,身边的周巡则一脸了然:“啊,对对对,我是记得他有个妹妹。都长这么大啦?”

刚才躲在路铭嘉背后的女孩有些紧张地捻着衣角,看看面前的两副陌生面孔,求救似的又看向秦驰。

“这是长丰支队的,关宏峰队长,周巡支队长。”

“哦......”陈蕊顺着秦驰的介绍向两人点点头,犹豫了半刻才开口:“你们,是不是也认识我哥啊?”

“啊.......那个......”周巡看了看关宏峰,似乎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回答。关宏峰对上他的眼神,倒是显得泰然自若:“他跟我们之前查过的一起案件有关。”

“我知道,你们都是警察嘛。”相比正跟关宏峰使劲儿使眼色的周巡,女孩看上去倒是对这个说法并不很反感,“其实我哥人挺好的,就是......就是做了件坏事儿......”

这情况……?

路铭嘉看向秦驰寻求意见,但秦驰只是摇了摇头。还没等路队长开口打这个圆场,周巡先当了和事佬:“哎行了行了,过去的事儿都过去了咱们就甭提了啊,都坐都坐,再站一会儿这桌上的菜都凉了。“

 

站着的一群人总算屁股挨上了各自的座位。年二十九晚上的中餐店里人不算多,有家的人都聚在自家电视机前其乐融融,剩下他们这些个零零碎碎的凑到一堆。

路铭嘉接过了周巡递过来的菜单,让陈蕊看看还有没有想加的。隔着一个陈蕊的位置,一部手机倒着扣在桌面上,路铭嘉看着熟悉,出神地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来那是秦驰的。手机外面包着的透明胶壳用得有些旧了,还是之前秦驰觉得新手机滑手,让路铭嘉帮他买的。

好像……有三年了吧?过了这三年,二一三案就差尘埃落定了,西关支队路支队长这个位置他也慢慢坐稳当了,生活不是一帆风顺但也挺好的了,就是......

路铭嘉抬头往秦驰那里望。他正专心致志听着关宏峰说话,不时点点头,轻声附和,除了鬓边多出了几根碍眼的白发,跟路铭嘉记忆里的完全一样。黑色的高领毛衣套着皮衣,像是津港的冬天跟春天夏天秋天没什么差别,七一四之后的秦支队长和现在明面赋闲在家暗地帮助查案的前警务人员也没什么差别,差别只在于他不再是路铭嘉警员的领导,只在于他三年里跑遍了整个津港,西关支队的大门却鲜少踏足。

虽然,路铭嘉扪心自问,也比较不出哪样更好。就算是路支队长也总被体制所累,有时候他倒宁愿当回那个坐了六年办公室的小警员,有磨不灭的热情和寻求真相的眼睛,执拗地要与一个残破的灵魂交心。

现在路铭嘉看着他,只记起来他们上一次见面是在热气蒸腾的夏天。

秦驰似乎是感受到了,转过头跟他撞上视线。潜意识里刻下的某种习惯被激活,只是路铭嘉没来得及琢磨透递过来的眼神里藏了什么,在他就要脱口而出熟悉的那两个字之前,秦驰转过了头。

 

“......麻婆豆腐有了,汤也点了......那就加个韭菜炒蛋吧。路铭嘉你还要吗?”小姑娘用笔划下一个勾,却没收到想要的回答。她抬起头看了看愣着的路铭嘉,又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秦驰。

“喂......”被笔杆戳了戳手臂,路铭嘉才回过神。“你还要吗?”陈蕊把菜单夹和笔放到他面前,路铭嘉随意翻了翻,呼了一口气:“先这些吧。”

“你们不喝酒?”

“我这不还要给你和秦队当司机吗,知法犯法得罪加一等知道吗。”

陈蕊撇了撇嘴,对路大队长的说法不以为然,路铭嘉也懒得跟她拌嘴,倒是他俩的小动作把对面刚挂了又一个电话的周巡给逗笑了。

“嚯,你们这兄妹俩感情挺好啊,”周队长终于舍得放下手里握得发热的手机,甚至有些泄愤似的将那块电子集成板甩到铺着桌布的饭桌上,发出一声闷响。路铭嘉把服务员招呼过来递回了菜单夹,“周队,你们那儿这时候还这么忙啊?”

“嗐,也不是,”周巡拿桌上的铁茶壶给自己续了一杯温开水,润润干渴的嗓子。“年前破了一两起案子,是跟海港合作的。本来这事儿都结了,档案袋都在柜子里锁上一周了,现在又非要来个什么抽查,还不往档案科找天天他妈的往我手机上打电话,我......老关你看我干嘛?”

周巡莫名其妙挨了关宏峰的一记眼刀,一腔怒火被堵得不上不下,但关宏峰往陈蕊的方向偏了偏头,他就立马回过味儿来:“哎呀,实在不好意思啊,忘了还有妹妹在,说错了说错了。”他伸手往裤兜里摸索一阵,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把手重新拿出来,末了还往关宏峰那里小心地瞟了一眼。

“对了,今天不是说海港那边儿的兄弟也要过来吗?怎么......”路铭嘉听到另一个熟悉的支队名字,这才想起这一茬儿来。

“赵馨诚这小子,天知道又追着韩彬跑哪儿去了。他俩这一天天儿的也不消停,我那天打电话给他倒是答应得嗯啊这是的,临了了发个几秒的语音跟我说不来了,臭小子拿他周哥当猴儿耍呢......”

本来低头假装玩手机的陈蕊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又迅速地憋住了:“Sorry,你们继续。”

但旁边认真讨论的二人组终于打算告一段落了。热腾腾的韭菜炒蛋从关宏峰和周巡的身后送上来,周巡首先拿起了筷子:“来来来,也都甭聊了,我们开吃。”

 

5

 

不知不觉,墙上挂着的时钟也走到10点。

 

饭桌上的菜吃得差不多,秦驰和关宏峰默契地停下了筷子。

路铭嘉今晚上这顿饭吃得有点心不在焉,一边儿极其敷衍地应付周巡的插科打诨,一边儿眼神不住地老往秦驰脸上跑。现在看见秦驰停下筷子,像是终于找到了问话的突破口:“秦队,你们不吃了?”

但是秦驰没打算让他突围成功。关宏峰擦了擦嘴站起身来,“老秦。”他朝餐馆门口偏了偏头,秦驰会意地点头。他又拍了拍身边啃着排骨的周巡,伸一只手到他旁边。周巡咽下嘴里那口肉,无奈地叹一口气:“我说你就不能等我把这口吃完吗?”

“别废话,赶紧。”

周巡不情不愿地擦了擦手,从裤兜里摸索出一盒压瘪了的烟和火机,交到关宏峰手上,“你这防我跟防家贼似的......”

“小路,你一会儿让服务员给他拿点儿薄荷糖。”

“啊?啊,好,关队。”

还在望着秦驰出神的路铭嘉被抓了个现行,手忙脚乱地应了关宏峰的嘱咐。

 

“我跟你说啊,有时候,习惯就是个不可控的玩意儿。”

周巡往嘴里扔了一颗薄荷糖,往后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但是你也不用太担心,反正他俩现在是栓一条绳上的蚂蚱,他就是想往下跳,也有老关拉着他呢。”

路铭嘉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周巡这话里话外敲打的是谁。

手里还捏着一根排骨的陈蕊对着他啧啧两声:“怎么你当了三年的支队长还把自己当傻了啊?”

“......”过了三年,小姑娘还是这么牙尖嘴利。路铭嘉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如果有些习惯已经变成自然,我又能怎么做呢,周队?”

周巡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似乎思索着要怎么开口。

“其实我有时候也在想啊,怎么我就跟老关有了十几年的交情。”周巡舔着嘴里的薄荷糖,捋了捋掉到面前的额发,“如果没有那六年,你现在恐怕也不光是个区区的西关支队长。但是你后悔过吗?”他停顿了一下,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做我们这行儿吧,遗憾总有,默契却难得。所以到头来,习惯不可怕,不习惯才是。一旦你有了牵挂,那就对了——有时候就是那么丁点儿痛,才能抓心挠肝到让你想活着。”

路铭嘉点着头,心里却泛起些苦涩。

谁又能确信,他是不是秦驰心头牵挂里的一小块呢?

“......连你们做刑警的,也会这么纠结吗?”陈蕊啃完了手里的骨头,撑着脸看桌上仅剩的两位支队长谈心。“小时候我以为做警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儿了,对就对,错就错,不像我们,生而平凡,贪生怕死......”

她望着空气出神。

 

“可是,秦驰,他也会怕死吗?”

 

6

 

秦驰跟关宏峰从门外进来,带回来一身城市街边的冷气。

“老关,聊完啦?”周巡拿起茶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白开水。

“嗯。”关宏峰拉开椅子坐下,“帐我先结了。都吃好了吗?”

身边的陈蕊有些困顿地打了个哈欠又点点头,路铭嘉又习惯性地抬头看向秦驰,却只看到他眼眉低垂,略显疲惫。

 

“那我们今天就先到这儿吧,孩子都累了,”周巡放下杯子,吐了吐被烫到的舌头。关宏峰点点头表示同意,又拍了拍秦驰的肩膀。

 

“大家都辛苦了。”

秦驰抬起头来,露出今晚第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

 

“新年快乐。”

 

7

 

秦驰刚站在餐馆门口跟关宏峰和周巡一一握手告别,想问问身边的路铭嘉局里的近况,就听到一直默默跟在他们身后的女孩喊了他一声。

 

“秦驰……”

 

他给路铭嘉使了个眼神,路铭嘉了然于胸:“那秦队我先去停车场取车,你跟陈蕊在这在等我。”

“嗯,去吧。”秦驰点点头,确认路铭嘉已经走到足够远的距离,这才转头看向陈蕊,用眼神示意她开口。

“……如果你当时早就知道我哥是陈夕,你会告发我吗?”

女孩隔了三年的质问,秦驰却像是对此早有预料:“你又不是我要抓的坏人,我有什么理由告发你?”

“那,万一我就是呢?我也捅过你一刀啊。”女孩又抛出疑问,皱着眉头直视他的眼睛。秦驰转开目光片刻,似乎是在思考。“在知道真相之前,每个人都有可能犯错,就连我自己也无法避免。”他停顿了一下,把目光放回女孩渴求答案的视线里,“区别在于,有些人敢于承认,有些人却假装无辜。在这一点上,我一直相信自己的直觉。”

“但是直觉也会犯错。”

“我们始终没法要求他人做到如何,只求自己做到问心无愧。”秦驰仍然看着女孩,但目光里加进一丝柔软。“新来的那个小姑娘确实很像你,在哪个方面都是。”

“但我没有你那样的耐心。”

“当警察很辛苦,做一个志愿者也很辛苦。”他抬起手,似乎想要放在她头顶,但犹豫半刻,还是轻轻拍了拍女孩的肩膀,“好好干。我相信你。”

陈蕊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嘴,最后只是朝秦驰点了点头。

 

路铭嘉把车安稳地停在他们面前,秦驰憋出一个不那么好看的笑,帮女孩拉开了车门,她看见路铭嘉伸手把之前甩在后座的包挪开给她腾出座位,招手让她进去。

 

“走吧,我们去找彭鹏。”

 

8

 

欢聚总是短暂。

而相聚过后,往往迎来的是更加长久的离别。

如果是这样,那为何不从一开始就不要聚首。

 

从餐馆到彭鹏家的路上,车里的三个人都颇有些沉默。

参加了一晚上大人饭局的陈蕊窝在后座上打着瞌睡,路铭嘉手握着熟悉的方向盘,却感觉坐在副驾驶一言不发的秦驰有些陌生。

以前他总希望路上的时间再长一些,最好他永远开车载着秦队奔波在案件与案件之间,在这属于他们俩的一方小小车厢里,他们只需要固执地寻找再下一个真相。

但唯独今天,路铭嘉希望这段路途能够短得不能再短,或许才能减少离别时的苦痛。

 

把小姑娘送到家之后,路铭嘉越发心事重重地往停车处走,听到秦驰的问句停下了脚步。

 

“今天,有话要跟我说?”

 

他转过身,看到秦驰站在离他不近不远的地方,被寂静夜晚的路灯温柔地拥在橘黄色的灯光里。

他低下头,看见那圈灯光只圈住了他的鞋尖。

“没事儿。”他笑了笑,“秦队,我这不是太久没看见您了吗。”

 

“路铭嘉。”

秦驰端端正正地喊他的名字。

“有求于人的时候,你要知道怎么说出来,还要及时说出来。”

 

那也就是有求于您的时候罢了。我路大队长有什么审讯技巧是不懂得的,还不都是您交给我的吗?

路铭嘉有些忿忿不平,像是秦驰一句话便否定了自己这三年来作为西关支队长的成长。

 

但是秦驰继续说:“有些事,我应该告诉你了。”

他说:“今晚先住我家吧。明天我们慢慢聊。”

 

路铭嘉看着秦驰走过来,鞋尖也踏进与灯光相隔的阴影里。

他向他摊开手。

 

“我来开车。”


-FIN-

12 May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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