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voue je maudis
Tous ceux qui s'aiment
 
 

【秦路】一荤一素

饭盒里,装着一荤一素。

送给@古川政良 


1


夜里一点的时候,津港开始下起了暴雨。


秦驰好不容易从车里摸出来一把晴雨伞,下车之后还是被雨滴泼了一身。

走到支队门口的时候,碰到两个出来抽烟解乏的年轻警员,冲着他有些生疏地喊秦队。


“秦队,好久不见啊,这么晚还来队里?


他收了伞,提了提手里拎着的保温饭盒:“来送饭。”


办公室窗外有轰隆隆的电闪雷鸣,窗内却过分安静。秦驰推开支队长办公室虚掩的门,看见路铭嘉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桌面上的档案卷宗堆成几座小山,像一座堡垒,把年轻的支队长安全地围在中间。

只是路铭嘉却皱着眉头,不知是做着哪个殊死搏斗的梦。


秦驰站在桌边看了他一会儿,才想起来把手里的饭盒和伞轻轻放在桌面,然后又站起身来,不知道是不是该叫醒睡得并不安稳的路队长。他手下压着的那份档案上落了几点烟灰,秦驰用指尖轻轻扫开了,只是同样围在他身边的淡淡烟味还没消散。

“秦队......”

秦驰条件反射般收回手,年轻的支队长却只是嘟囔了几声,换了个把脸埋在臂弯里的姿势。

他松了口气。


还好。

那里还有一个自己。


2


秦驰都记不清那天他是怎么开车到的医院。


好像闯了一两个红灯,好像蹭了一两个路边的花坛,但是那些画面在记忆里太过朦胧,他回想的时候感觉自己在做梦。

那天也下了雨。

雨刮器一上一下地扫开挡风玻璃上的水雾,就像正在操练的士兵,原地踏步着对他喊“一二一”。

但是那天的雨没有这么大,小到只沾湿了他的裤脚。他下车打开车门,没带上伞,跑进医院大门,跑过一楼的门诊。


转过护士站的时候他没停下,5楼10号病房,他在心里念着。


5楼10号,5楼10号,5楼10号。


楼道里只有他一个人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撞在瓷砖上回响。消毒水的气味和着地砖上杂乱脚印带着的湿气,一股脑地钻进他因跑动而渴求空气的呼吸道和不断鼓张的肺部。

终于在跑到4楼的时候他撑着腿停下了,像是才记起膝盖里存着积液,搭着扶手假装步履平常地走到5楼。


凌晨一点的医院他见得不多。走廊里熄了灯,只有护士台的灯光和不远处一扇门里透出的光亮。

秦驰慢慢朝那扇门走过去,“5楼10号”,他隔着观察窗的玻璃往里看,夏雨瞳站在床边的单薄身影像一道坚固的围墙,她好像预见到他的到来,转过头,向门外的他招了招手。


3


饭盒里装着一荤一素。


路铭嘉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脸上还带着一个大大的红印子,拓着自己袖口的纹理。

“秦队……这是……?”

他的前助理明显有着疑问,捏着一次性的竹筷局促不安。秦驰装作自然地咳了一声,拉过一把椅子坐在现任西关支队长的对面:“我来,监督你吃饭。”

“我怎么不知道秦队你还换工作了?”路铭嘉朝他笑了笑,眼下堆积着眼袋和黑眼圈。

秦驰又用下巴点了点路铭嘉面前的饭盒,里面是热气消退的木耳肉片和清炒西兰花。“吃吧,我自己做的。有点儿凉了。”

“真的啊?”

路铭嘉这才赶忙拆开竹筷的包装,却又在下筷的前一刻停住了。“秦队......”他抬眼看着秦驰,又像是有些不确定了似的:“您这么晚冒着雨来,就是为了......给我送饭啊?”


“嗯。”

秦驰点点头,将声音尽量放得轻柔。

“好好吃饭。”


4


夏雨瞳没有第一时间给他打电话。


“我需要你镇定下来。”她停顿了一下,然后报给他医院地址和病房号,“急性肠胃炎,但是处理及时,没有什么大问题,接下来需要住几天院观察一下……”


没什么大问题。5楼10号。


他记住了,放下手里的事上了车,然后将油门踩到了底。

路上关宏峰来了几条消息,秦驰没空看,只是在焦急等着红绿灯时才争分夺秒地回了条语音:“小......路队长这边儿出了点状况。我处理好了再回你。”


“下次开车别这么急,他也不会希望你出事。”

看着秦驰有些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带着满头雨水和汗水,夏雨瞳似乎并不意外。她侧过脸看了他一眼,像是在用目光对他做一项社会观察,回收的大部分数据却不甚乐观:“过去紧密的联系在被拆开,对你来说,既是好事,也是坏事。”

她又看向病床上的路铭嘉,垂下眼思索片刻。

“只是我想知道,受试者到底是你,还是他。”她拍了拍秦驰的肩膀,转身向门外走去,“找时间多睡一会儿吧。”


5


“前段时间,我去了一趟重庆。”

“重庆?去那么远啊?”路铭嘉抬起头来看着秦驰,一边腮帮子被塞得鼓鼓的,像一只偷食的小松鼠,嘴角还粘着一粒“罪证”。

可爱。

秦驰无端冒出了这个念头,但只是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嘴角,又扯了一张餐巾纸递给他:“还好。就是热。”

他看着路铭嘉抹掉嘴角的饭粒,继续咀嚼嘴里的饭菜,像极了以前他们一起坐在烤串店讨论案情的时候。只是眼前的人,比当初多加了眼睛里的红血丝和头上的几根白头发。

秦驰顿了顿,继续说:“在那儿的时候做了个梦。”

“梦见什么了?”小松鼠竖着耳朵听他讲故事。

“梦见我站在山城里,面对着向下延伸的楼梯,然后看见你追着我跑上来,最后累得满头大汗。那段楼梯太长了。在重庆,傍晚也热得吓人,轻轨从我们旁边跑过去穿进了山洞,我就记得你站在阶梯上,车厢的灯就一闪一闪地打在脸上......”


秦驰停下来,目光对着空中的某一个点,似乎是在回想已经有些模糊不清的梦境。路铭嘉咽下嘴里的最后一口饭,对他笑了:“没想到啊秦队,你这做梦都跟拍大片儿似的。”


年轻的支队长又低下头,继续用筷子尖拣着饭盒里所剩无几的肉片。

“不过......嗐。要不是案子太多,我还真挺想去重庆看看。”


6


学习长丰支队周巡支队长作风的人不在少数。但除开身体条件不说,路铭嘉恐怕算是勇夺魁首。


“路队最近烟抽得更猛了,天天住在支队里,觉没睡多少,饭也是有一顿没一顿的......”

把陆铭嘉送到医院的年轻警员在门口叫住秦驰,神色担忧又为难地给他传几句悄悄话:“我们劝他,他就把周巡支队长摆出来......”


秦驰见过周巡几次,不是在抽烟就是嘴里嚼着方便面。

在深夜里的支队长办公室,秦驰敲门进去,首先迎来的总是一阵烟雾。他把案卷放到周巡手边的时候,那只夹着烟卷的手仿佛才活了过来,让烟头闪动的火星不再是唯一的活物。


“铭嘉小时候身体不太行。”

从会议上匆匆赶来的路正刚局长将同样匆匆赶来的秦驰叫到门外,面上露着愧疚和疲惫不堪。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时候落下的病根......”

他摁灭里手里不断震动的手机,犹豫了一会儿,才心事重重般拍了拍秦驰的肩膀:“虽然你现在已经不任职了......要是有空的话,多去帮帮他。”


秦驰点了点头。

从病房门上的观察窗里,他刚好能看见安静躺在病床上的路支队长。夏雨瞳刚刚离开,房间里的其他光源关上了,只留一盏暖黄的床头灯亮着。


那点光像是周巡指间烟头上的火星,温柔地铺洒在路铭嘉脸上。


7


“秦队,跟我讲讲吧。”

路铭嘉拿过放在旁边的一个案卷翻开,放到秦驰面前。“你怎么看?”

他用手指点着一行字“......期间被害人父亲数次情绪过激,并多次提到将采取各种措施为被害人找回公道”,又拿过身边的两本卷宗摊开在一旁,“为了不让被害人父亲作出过激举动,我们已经提前派人24小时对他进行跟随。但是在之前的案件判决之后,两名之前被起诉的嫌疑人还是相继死在家中。我们现在想从原先案件的被害人身边查起,但是暂时还没有具体方向......秦队?”


秦驰将第一本案卷快速浏览一遍。

这是一起多人参与的轮/奸案,被害人甚至因此致残,但因为庭审阶段缺乏关键性证据,最后四名嫌疑人被法院宣布无罪释放。

秦驰又拿过另外两本卷宗翻看,向自己的前助理提出疑问:“与被害人关系密切的人当中,有没有人从事或者曾经从事生物相关的行业?”

“生物相关?”

路铭嘉捏了捏眉心,思索了一会儿才说:“有倒是有......但是恐怕算不上关系密切啊。”

秦驰递过一个疑问的目光。

“是被害人的继母。她曾经是附近中学的一名生物老师,被害人和其中一位嫌疑人都是她的学生。不过......”路铭嘉迟疑了一下,“据被害人父亲和被害人居住地周边的人说,她和被害人的关系并不好,反而经常发生争执。”

秦驰指了指案卷中的一处:“氰化物致死。”他又指了指另一本案卷,“在公寓发现大量去籽的苹果和去核的杏子,桌上摆着打磨苹果籽和杏核的榨汁机,浏览器记录正好就有浏览氰化物提取的方法,毒害同谋的可能性也很低。”

路铭嘉点点头:“除了巧合,就是掩饰。”

“但是秦队,被害人的继母,真的可能会做到这个地步吗?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被害人父亲或许更有可能激情杀人。”

“我们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如果她与被害人的案件起因有直接或间接关联,愧疚感也会促使她对被害人做出各种形式的补偿。再加上她本身专业与案件要点的联系。”

“思维定式不能成为入罪和出罪的依据。不要被它捆住手脚。”秦驰把原先案件的案卷轻轻合上,“而且,如果你想给他们定罪,这个,或许就是问审的突破口。”

“行,我明天,哦不对,今天,今天就让他们把剩下的两个畜生抓来审……”路铭嘉点点头,把这句话说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字句当成罪证,将真正的罪人生吞活剥。

但他一抬头看到秦驰,又笑起来:“秦队,我可真是越来越怀念咱们一起搭档的时候了。”

“路铭嘉,你几天没睡过床了?”秦驰看着他笑,却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路铭嘉收了笑意,隐约感觉自己说错了话:“秦队,我不是说……”

“今天回家好好休息。别让情绪掌控你。”

秦驰起身把吃得只剩下木耳的饭盒收起来,竹筷和包装袋也一起拿在手上。

他看着路铭嘉,思索着如何开口:“……下次多吃点蔬菜。木耳排毒。”


“还有,少抽烟。”

秦驰手上提着饭盒走到门口,又站定了回过头来看他,眉头皱到了一块儿。路铭嘉咽了咽口水,手心有些出汗,心脏也猛地跳起来。他的左脚移动了几毫米,被脚尖碰到的铝制可乐罐在原地小小地转了个圈。

这点微小到几不可闻的声响,在窗外转小的暴雨的衬托下变得如此巨大。路铭嘉面向秦驰,却不愿看向他的眼睛,最后低下眼垂下头,胃里仿佛坠着千斤重的秤砣。


但是在走出门前,秦驰只多说了一句话。


“你胃不好。别什么都跟周巡学。”


8


路铭嘉早上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是头顶的白色天花板。


这个时间大概比早上晚了一些。上一个走的人忘了开灯,但房间里不算太暗,从玻璃窗透过来一道光将他框住,有细小的灰尘在光柱里缓缓飘落。

他默默看了一会儿,鼻腔滤过装着消毒水,花香和苹果味儿的空气,还有一股子在雨水里滚过一遭的皮制品味道。


他稍微抬起身看了看,又慢慢躺下合上眼。


那是一件黑色的旧皮衣,安安稳稳地盖在白被子上,仿佛还有一丝余温。


Fin.


注:第7段中案件来自印度电影《一个母亲的复仇》


04 Jun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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