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现实向，有二设

尚九熙靠在舷窗上往外看，拉下一半遮光板的小小世界里，从远方的云层间钻出一线光。

现在是凌晨5:02分，飞机在向东飞行。

尚九熙很困，但又看着窗外逐渐变得刺眼的日光不想入睡，心想着难得在飞机上看一回日出。有只手伸过来，帮他关上了遮光板。“睡吧，”那人说话的声音很轻，像给他下了个魔咒。

在困意裹挟间他把头歪在窗户一边，半边脸似乎还被阻挡在外的太阳光晒得发烫。闭上眼，黑暗里有光线霎时间在视网膜留下的黑色阴影，在他的眼皮下突突跳动。

就快到了。

*

尚九熙一度靠着屈臣氏的维C泡腾片和各类网购的维生素过活。

泡腾片一定得是甜橙味儿的，何九华记得很清楚。

“其他味儿的，要不酸不拉几要不一言难尽。”说这话的时候，尚九熙刚把泡腾片扔进水杯里，卫生纸盖在杯口不让气泡在杯口以外炸裂。

那是“早上”十一点多，他们刚从泰国回来，或者说何九华刚从哈尔滨回来。2019年离尚九熙把维生素当饭吃已经过了几年了，但他还是那么瘦，还是习惯在不想吃饭的时候把泡腾片扔进水杯。

难得一个休假，何九华起得稍微比尚九熙晚点，靠在厨房门边上打了个哈欠，随口问了句怎么只买这一个口味。

“真的这么好喝？”他走到餐桌旁边靠着，看沉在玻璃杯底的泡腾片慢慢变小，气泡在杯壁撞碎消失又不断再生，像一罐刚刚开封的冰镇可乐。

“补充维生素啊。”尚九熙把水杯举起来，指着杯底的一小片让他看，像一个在化学课炫耀自己成果的中学小孩儿，“要不要试试？”

何九华摇了摇头，脑子里的困劲还没倒过去。尚九熙举着杯子咕咚咕咚地灌下去大半杯，因为吞咽而上下滑动的喉结，让他不恰当地想起失乐园里那颗亚当的苹果。

他把尚九熙手里的空杯子抢过来放到桌上，走近一步让两人呼吸相撞。客厅的窗帘开了一掌宽的缝，但尚九熙站在与阳光一线之隔的阴影里，看见他靠近就笑着闭上眼。他尝到尚九熙嘴唇上残留的丁点水滴，是酸甜口的。

他们在阴影里交换呼吸，何九华用手虚虚拢在尚九熙的后脑勺，尚九熙的手掌贴着他的胳膊，把露在短袖外边儿的冰凉皮肤捂得温热。

用手轻轻捏了捏何九华的手肘，尚九熙走了会儿神。

何九华瘦，真瘦，瘦到让所有人都忘了他的搭档也胖不到哪儿去。

在泰国的游艇上，何九华一边给他拍小视频，一边还担心着他什么时候被呼啸而过的海风刮进海里。

“你说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掉下去人也不够吃啊。”

他当时穿着灌风的裤衩，喝了一口手里端着的冰水，笑着说再来个何九华说不定就够了。

回过神来，何九华拢在他后脑勺的手慢慢往下到了腰间。

在暗处他看不太清楚，嘴里留下的味道是酸的，也是甜的，还有气泡爆裂后留下的恍惚触感。

何九华咂了咂嘴。

“这维C还挺甜。”

*

飞机快落地的时候尚九熙才被空姐轻声叫醒，歪在颈枕上一两个小时的脖子动起来的效果不那么理想。

揉了半天脖子，脑子里还在回放着刚才做的那些个乱七八糟的梦，他把遮光板推起来，在一头扎进北京的雾霾之前最后看一眼窗外明朗的天。

那首歌怎么唱来着？

爱就像蓝天白云，晴空万里，突然暴风雨...

尚九熙哼着小曲儿看着舷窗蒙上灰色，心想这四舍五入也算是场“暴风雨”了，想着想着自己倒笑起来。

这都什么破包袱。

倒是脑子里响起个熟悉的声音给他接了下茬儿。

—嗨呀，行啦行啦，上过大学的谁还不会个比喻手法怎么的，看把你美得。

等机身停稳都是半个小时后的事儿了。

这次他买的是经济舱，临下机了，过道上慢慢挨着挤满形形色色的男女老少。尚九熙不急不躁地把放在头顶的背包扒拉下来，往旁边空着的座位一放，掏出兜里的手机摁住电源键，带上耳机。

点开微信，社里的群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地蹦出来，耳机里放着Kanye West，他点开置顶的那一栏，往输入框里打字。

[到了]

那边的人还没回复，尚九熙抬头看看已经开始往前移动的人群，抓过背包把身上的零碎儿装进去，拿着手机把消息记录往前倒了倒，又慢慢划到最下面。

发给他的最新一条在北京时间凌晨1:15。

[天儿冷，回来多穿点儿]

*

你说巧不巧，想着在机场买个早饭再走的尚九熙先生，好死不死地坐在了停滞于早高峰路上的出租车里，手里捏着啃了一半的汉堡发呆。

都凉了。

他实在是觉得吃不下，把剩下的一半重新包好塞进纸袋里，拿出还带点余温的豆浆喝了两口。

这个天气，热乎的东西都冷得快。

百无聊赖里尚九熙又把手机掏出来，看着屏幕上的8:45慢慢跳成8:46，又点开微信，跟师哥师弟们插科打诨一遍。

置顶栏始终没弹出小红点。

他左思右想了半天，还是给发了条消息。

[早高峰。堵路上了]

没想到这时候倒是很快有了回复。

[好]

过了几秒又来一条。

[我去接你？]

得，一看这位就是还没睡醒呢。

尚九熙正端着杯子喝豆浆，这一笑差点给呛到嗓子眼儿里。

心说你这是要飞啊你这是。

还能跟La la land里似的，踩着车顶棚跑来接我怎么的。

[我都堵路上了]

他把杯子里剩下的一点赶紧喝了，没顾上自己被沉底的豆皮渣呛得咳嗽，飞快地给回了消息。

背靠着的座椅慢慢抖起来，前座的司机大叔一边重新把车打燃一边提醒他，说别把汤水撒到座椅套上咯，刚洗完套上的，要再洗一回这大冷天的也不容易。

“诶好嘞师傅，”他忙答应了，把手机夹到大腿当间儿，手头的餐后垃圾一股脑塞到沾了番茄味儿的纸袋里。

擦了擦手他摁开手机。

[车开了]

[你困就再睡会儿吧]

*

等到快十点，尚九熙终于吭哧吭哧地拉着行李打开门，看见满室的黑暗有点意外。

回消息回得那么勤，还以为起床了呢。

尚九熙把行李箱拉进门，摸索着在玄关换了拖鞋，打开客厅的灯调到白光。沙发上躺着两件厚薄不一的外套，两个靠枕歪在外套旁边，还有一个躺在地上。他看着不舒服，去把地上的捡起来放好，又把旁边拉得严丝合缝的窗帘打开半扇，扭过头看见电视柜上的PS4还亮着光，边上放着一管泡腾片和它的盖，叹了口气。

这时候，门口有人摁响了密码锁开门进来，尚九熙吓了一跳扭头去看，何九华正穿着自己之前嫌重没带上的厚外套，吸着鼻子，愣愣地站在门口看他。

他走过去，“这是去哪儿了？我以为你还在屋里呢。”

何九华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了，还记得把手里提着的塑料袋递到他跟前，“韭菜。”

“什么？”尚九熙怀疑自己听错了，怎么看那里面装的东西也不像是去过菜市场的样子。

“哎，盒子！”何九华有点急了，把手往前杵了杵，要他把东西接过去，眯着眼皱着眉一脸嫌弃。

“嗨，你下次说话不要大喘气成么，”尚九熙把袋子接过来，用手摸了摸，还是热的。“这么早起来，就去买这个了？”

“啊，嗯。”何九华绕过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沙发旁边一屁股坐下，扯过一个靠枕抱着打瞌睡，斜斜揣着的手机从兜里滑出来砸到地毯上也不管。尚九熙把东西放到小饭桌上，揭开盖子拈了个韭菜盒子，咬开一个角，蒸腾的热气和韭菜香味涌进鼻腔，再咬一口，炸得酥脆的面皮和着韭菜叶和粉丝差点烫着舌头，让他有种总算回到熟悉土地的满足感。

走之前他也就随口提了一句想吃隔壁街做的韭菜盒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记了去，还让一个嗨到半夜中午起床的人起早，着实不容易。

连着吃了五个，总算把晚了两三个小时的早餐份量补足了。

尚九熙把袋子拢上，转过头想叫早起的那个人也好歹吃点儿，走到沙发才看到何九华抱着靠枕像是睡熟了，瘦瘦巴巴的一个人套在Oversize的外套里，配上一头掉了色的黄毛看起来就像只金毛寻回犬，还是可怜巴巴没人爱的那种。

尚九熙帮他把地上的手机捡起来，想着那副画面忍不住笑出了声，把何九华从瞌睡里惊醒过来，迷迷瞪瞪地用手揉眼睛。

“你吃吗？”尚九熙问。

沙发上的人摇摇头，望着他看了几秒又伸只手出来拉拉他的手腕，“过来。”

尚九熙看了看饭桌，还是顺着手腕上的力道紧挨着人在沙发上坐下了，那只手臂被身边的金毛抱得紧紧的。

何九华把脑袋塞到他的肩膀上，细软的头发蹭得人发痒，“你地暖没开。冷。”

“就这个？”

何九华哼出一声鼻音，说：“还有呢。”

还有呢。

尚九熙也想说，还有桌上的韭菜盒子快凉了，还有泡腾片要记得盖上盖子，还有。

“今天在飞机上想起我们上次一起去泰国，你坐我旁边。但是今天没人帮我拉窗帘了。”

“你傻不傻...什么窗帘，那叫遮光板，嗨呀。”还带点儿困意的何九华笑得厉害，胸腔的震动从衣服里传出来。

“你也挺傻的。昨天肯定睡得晚吧，还逞能跑去买早饭。我再回来晚点儿这顿就得算中午了。”

“那不是人家生意好么。”

何九华顿了一下，过了一会才重新把话头接起来。

“再说了，这不没赶上接机吗。”

“家里的泡腾片吃完了，我又没买着甜橙味的。”

尚九熙拿下巴尖抵着他的头顶，闻到自己洗发水的清淡味道。何九华低着头，把一只手盖在他手上，用食指在他手腕凸出的骨头上画着圈。

“其实也没多大事儿，就是突然想你了。”

尚九熙一听这话就笑了，“怎么，我看昨天老秦还说组队去Mix，今天你就抛弃人家啦？”

“我可没去啊。没意思。”

“这会儿会说没意思了，我看你情人节，春节，在广州玩得还挺开心啊。”

“吃醋啦？”何九华把头从他肩膀上抬起来，凑得近近地看他，近到他一低眼就能看见对方嘴唇上翘起的死皮，他想说你在家是不是又没多喝水，还吵着让我开地暖。何九华的手握着他的手腕，让他无端想起台上有一次，他把手放在半空，何九华就搭在他的手腕上，隔着布料肌肤相亲，一低手就能一把牵住。

“说话呀说话呀？”何九华晃晃他的手，“怎么的你也困了？”

“你再早十年问我这个问题就刚合适。”尚九熙不动声色地往后撤了一点，“现在老了，跟不上小年轻的潮流了。”

“嚯，你这要求还挺多。”何九华看着他舔了舔下唇，扯着他的领子把人拉回来，在嘴角轻轻地偷了个香。

“早知道我就多吃点儿了。”尚九熙一脸遗憾。

“怎么的，还想趁机熏死你爷们儿啊，”何九华哼哼两声，“没门儿，我们最多是互相传染，我早上起来可还没刷牙。”

看尚九熙一脸不可置信和嫌弃，他又话锋一转：“傻子，逗你玩儿呢。”

尚九熙啧啧两声摇了摇头，“何九华，我发现你今天不对劲。”

“那可不是，缺少爱情的滋润么。”

“去去去，”尚九熙搓了搓手臂上起的鸡皮疙瘩，转头一看对面那人一脸正经地看着自己。

“我说真的，我是真没去。”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说完，这人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从沙发上蹦起来，跑到厨房拿杯子接了温水，又到电视柜那儿拿起装泡腾片的管儿往下倒倒。

尚九熙就看着那片小东西顺着管壁落进玻璃杯里，炸起一片吐噜着气泡的橙色水花。

过了一会儿，何九华把不再扑腾的水杯递到他面前，尚九熙接过去，剩下了半杯又塞回那只手里。

他仰头看着戳在他跟前的何九华，噗嗤一声笑了。

“傻啦？”

何九华没空理他，空着的那只手撑在他的手边，低下头亲过去。

嘴唇上的味道，酸的，甜的。

是维生素和糖分的留存。

—Fin—

说起来可能没人信但我最初确实是想写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