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e逃走了。
从这个铁灰色缸体的水面一跃而起,没留下一句遗言,消失在圆润弧形的高墙之外。
在从家到塑料袋再到这个钢铁囚笼的一路上,他们都在讨论着将会到达的新世界,至于他们为什么知道那是塑料袋——“人类管这个东西叫‘塑料袋’,”Joe说,“我吃过一点,味道简直糟糕。”
不过不用说也知道,Joe是他们其中的领头羊,“我曾经从人类手上逃脱过7次,这次也不会有任何不同,”他优雅地滑入塑料袋里,对肮脏的水况和惊恐地簇拥着的他们不以为然,“珍惜现在的每一口呼吸吧,至少这水里还有熟悉的味道。”
然后Joe逃走了。
起先只有少数的他们注意到他跃起的身影,直到一个声音传来,听起来像是坠落时用身体拍击水面的声音,又更加清脆锐利。
“有人知道Joe去哪了吗?”他们其中的一些望着声音的方向,侧过头发问,又像期待什么奇迹一样望着那堵高墙的边界。
“你没看见吗?他逃走了!”他们中的一个喊出了真相,接着便是身边一连串疑惑的声音,“他逃走了?”“他又逃走了?”“他逃去哪里了?”“他是怎么逃走的?”“外面的世界有什么?”等等诸如此类。
他们中的一些发问,他们中的几个顺着Joe逃走的路线高高跃起,下坠后发出同样的声响,却又是连续的,渐响渐远。
剩下的他们突然沉默了,家乡的水流和温度,和想象中的河流与森林,海浪与沙滩从他们脑中一一窜过。
“我...我想出去看看,”有一个从他们当中挤出来,畏惧又坚定,“我帮你们去看看外面有什么。”
他们给他让出一条道路,目光跟着他扬起,声音只在水里传播,跳到空中又落下的时间只过去2秒。
他们猜测,他的口型里确实有“Joe”和“身体”两个词语。
时间在焦躁的思考中被拉扯得无限漫长,但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愿意孤注一掷。
除了先后跟随先驱者脚步的那些,这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了。
年龄小的那两个羡慕地看着年长的那个,他们还没拥有能帮助他们越过边界的力量,不像他,完美的身体条件和流畅的身形,让他注定吸引着仰慕者的目光。
“放心,我一定会带着救兵回来的,”他环游一圈,最后一次展示自己傲人的身姿,从水中一跃而起,顺着地心引力画出的抛物线准确地摔落在外面世界的地表,又借着自己惊人的弹跳力弹出几步路。
“白色的。”这是他在因为窒息而视野模糊之前的唯一想法。
水流顺着张合的嘴和被干涸扼住的喉咙流进来,他重获新生。“白色的,”这是他活过来之后说的第一句话,似乎这就真的能成为他“提前打探情况”说法的完美佐证。
他在其他两个怀疑的眼光里再次一跃而起,换了个错误的方向,用比之前更快的时间回到他们身边。
他不甘心。
再一次。
再一次。
再一次。
外面的世界是冰凉而坚硬的,将他圈起又放进牢笼的人类的手指是温热而干燥的,他从没告诉水里剩下的两个外面的世界是多么恐怖,绝望又窒息。他只是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我们要逃出去”,“我们要逃出去”,“我们要逃出去”,将自己折腾得伤痕累累,又被送回原地。
但另外的他们,只是沿着囚笼的边缘游动,吐着气泡,再也没说话。
厨房白色瓷砖地上的水痕慢慢干透了,没有关紧的水龙头还在滴滴答答。
夏夜的空气里有小功率风扇的转动声响,和干燥的手指头上带着水气的鱼腥味道。